布莱克伍德站在“威塞克斯”号的甲板上,指节叩着锈蚀的栏杆,黄铜望远镜在手里转得发沉。船身两侧的炮管蒙着层灰,像老人没牙的嘴,风一吹就发出漏风似的呜咽。“勋爵大人,”大副的海魂衫沾着盐渍,声音被海风撕成碎片,“三号炮的炮栓又卡住了,上次修还是三年前在印度。”
布莱克伍德把望远镜对准港口,议员们正举着香槟在码头上碰杯,丝绸马甲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。三天前议会终于通过了对华作战拨款,可拨下来的银子只够换半数炮弹,剩下的还得用东印度公司仓库里的存货——那些炮弹的引信早就潮得能长出霉斑。
“让铁匠铺连夜敲打,”他往海里啐了口唾沫,浪花溅在锃亮的军靴上,“告诉议会,要么再送五十箱炮弹来,要么就等着看‘威塞克斯’号变成中国海岸的礁石。”话没说完,船身突然晃了晃,主桅杆的绳索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,去年在特拉法尔加海战中留下的裂痕,又扩大了半寸。
与此同时,广州虎门的炮台上,林参将正用红漆在炮身上画圈。第十七门炮的炮口锈得堵了半,他让士兵往里面灌醋,酸味儿呛得人直皱眉。“大人,英国鬼子的船在伶仃洋游弋三天了,”亲兵举着千里镜跑过来,粗布袖口磨出的毛边挂着草屑,“要不要开几炮吓唬吓唬?”
林参将往嘴里塞了颗槟榔,猩红的汁液顺着嘴角往下淌。“把炮口对准他们的船尾,”他往炮眼里瞅了瞅,醋泡过的铁锈簌簌往下掉,“别真打,就放几响空炮——咱们的铁子儿金贵,得等他们靠近了再招呼。”炮台上的土炮都是康熙年间的老物件,炮身刻着的龙纹早就被海风啃得模糊,可架在这依山傍水的炮台上,倒像头蹲在窝里的老兽,透着股不容侵犯的凶劲。
展开剩余72%布莱克伍德收到议会的回信时,“威塞克斯”号刚驶过马六甲。羊皮纸信封上的火漆印沾着酒渍,字里行间都是官腔:“东印度公司愿赞助二十箱鸦片抵充军费,望贵军速战速决,勿使伦敦商团焦虑。”他把信纸揉成一团扔进海里,看着那团白在浪里打了个转就没了影——那些商人三天两头往议会跑,说什么开战会影响茶叶贸易,却忘了是谁把一箱箱鸦片运进中国的。
虎门炮台上的号角突然响了,林参将扒着垛口往下看,英国舰队的帆布在晨光里铺开,像群白色的鲨鱼。“调整仰角,”他扯开嗓子喊,震得炮身上的铁锈簌簌掉,“瞄准最前面那艘的主帆!”士兵们扛着炮药往炮膛里填,粗布褂子被汗水浸得透湿,露出背上被炮身烫出的疤痕。
“威塞克斯”号的主帆突然塌了半边,布莱克伍德抓着摇晃的栏杆,看见帆布上撕开的大口子,像被巨鲸咬过似的。“该死的!”他一脚踹在炮座上,锈屑溅起来迷了眼,“让陆战队准备登陆,必须拿下那座炮台!”可望远镜里的海岸线长得望不到头,黑黢黢的山岭连绵起伏,像条卧着的巨龙——他带来的两千士兵,撒在这漫山遍野里,恐怕连个响儿都听不见。
伦敦的下议院里,烛火把议员们的影子投在墙上,像群打架的野兽。“东印度公司的股票跌了三成!”纺织商出身的怀特议员把账本拍在桌上,墨水溅在天鹅绒议长席上,“再打下去,曼彻斯特的工厂就得停工!”对面的陆军大臣冷笑一声,军靴往椅子上一翘:“难道让那些黄种人把鸦片全烧了?女王的脸面往哪儿搁?”
布莱克伍德在登陆艇里听着远处的枪声,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,打在礁石上迸出火星。他身边的海军陆战队士兵攥着步枪,手指在扳机上抖得厉害——这些新兵大多是从街头混混里抓来的,连火枪的保险栓都不会开,更别说对付那些躲在山石后面放冷箭的清兵了。“大人,”副官的制服被流弹穿了个洞,声音发颤,“我们的给养只够撑五天,后面的运输船被法国人堵在了新加坡。”
林参将蹲在山洞里啃干粮,粗瓷碗里的糙米饭混着沙粒。亲兵从战死的英国士兵身上搜来块怀表,铜壳上刻着家族纹章,表针早就停了。“听说这些洋鬼子在印度抢了不少地盘,”士兵把怀表往地上一磕,表盖弹开露出里面的齿轮,“怎么到了咱们这儿就蔫了?”林参将没说话,往炮眼里塞了颗新削的引信——这是他让铁匠照着洋枪子弹改的,虽然糙,却比朝廷发的靠谱。
布莱克伍德收到撤军命令时,正坐在被炸毁的炮台上包扎伤口。信纸是用东印度公司的信笺写的,字迹带着股商人的油滑:“鉴于中法在越南边境摩擦加剧,议会决定缩减在华兵力,望阁下与清方达成体面协议。”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广州城,城墙在暮色里像条沉睡的巨蟒,城门洞里来来往往的人影,比他船上的炮弹还多。
林参将在城楼上看着英国舰队慢慢驶远,主桅杆上的米字旗歪歪扭扭,像面破抹布。亲兵递过来英国送来的和约,羊皮纸边缘烫着金边,上面写着要赔偿多少银子,开放多少港口。“把它收进库房吧,”他往城下吐了口槟榔渣,“这些洋鬼子跟百年前的红毛番一个德性,占点小便宜就得意,真要他们来啃咱们这块硬骨头,还嫩了点。”
布莱克伍德站在“威塞克斯”号的甲板上,看着海岸线渐渐缩成条细线。大副正在清点伤亡名单,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像在刮他的心。“勋爵大人,”副官捧着个从清兵那儿缴获的瓷瓶,青花纹路被炮火熏得发黑,“这玩意儿在伦敦能卖个好价钱。”他接过瓷瓶,触手冰凉,瓶身上画着连绵的山水,比议会地图上的中国疆域要真切得多。
船过马六甲时,布莱克伍德把那份和约扔进了海里。海浪卷着羊皮纸起伏,像只挣扎的白鸟。他想起出发前女王的训话,说要把文明的火种带到东方,可此刻炮膛里残存的硝烟味,混着甲板上的血腥味,让他突然觉得,他们这些带着枪炮来的“文明人”,倒像群闯进瓷器店的野熊,除了打碎些东西,什么也带不走。
远处的海面上,法国舰队的帆影渐渐清晰,布莱克伍德握紧了望远镜。下一场博弈又要开始了,只是他突然有些恍惚,那些在议会里争论不休的利益,那些在账面上加减的数字,面对这片广袤的东方大地,终究像被巨浪拍碎的泡沫,连点声响都留不下。
发布于:湖南省富牛网配资-股票配资app下载-股票去哪里加杠杆-国家允许的配资平台2023提示:文章来自网络,不代表本站观点。